
高铁驶入河南地界时,吕宇峰把脸贴在微凉的车窗上。窗外是中原大地无垠的麦田,六月的风掠过绿浪,掀起一阵又一阵的涟漪。邻座的年轻人戴着耳机,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,对窗外的风景视若无睹。吕宇峰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离乡时,也是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片土地的单调。
出站口的喧嚣裹挟着熟悉的乡音扑面而来。“中不中?”“得劲!”这些他曾经在异乡梦里苦苦搜寻的音节,此刻真实地敲击着耳膜。他下意识地调整自己的普通话口音,却发现自己早已不像年轻时那样急于掩饰乡音的存在。
叫了辆出租车,司机一口浓重的河南话让他恍惚了片刻。报出村名时,他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,司机却用方言重复了一遍,仿佛在纠正什么错误。道路两旁的白杨树比记忆中更高了,但树荫下的老房子大多不见了,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二层小楼,贴着白色瓷砖,在阳光下亮得晃眼。
村口那棵老槐树还在,只是树下乘凉的老人他一个都不认得了。孩子们追逐打闹着从他身边跑过,说着带口音的普通话,偶尔夹杂着几句方言的惊呼。他站在树下,忽然意识到自己成了故乡的陌生人——记得这里的人已经不认得他,认得他的人已经老得不敢相认。
展开剩余58%母亲早早等在门口,看到他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。晚饭时分的餐桌上摆满了记忆里的味道:胡辣汤、烩面、烙馍,母亲不停地夹菜,说他瘦了。父亲的话不多,只是偶尔问几句工作上的事,然后继续低头吃饭。电视里放着新闻,声音开得很大,盖过了些许无话可说的尴尬。
第二天清晨,吕宇峰被鸟叫声唤醒。他独自走上村后的土坡,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村庄苏醒的过程。炊烟袅袅升起,拖拉机的声音由远及近,几个早起的老人在田埂上慢慢走着。他拿出手机想拍张照片,却发现取景框里的画面怎么都不对——要么电线杆破坏了构图,要么新盖的房子太过突兀。
下坡时遇见一位老人,眯着眼看了他好久,忽然用方言问:“你是老吕家的大小子吧?”吕宇峰愣了片刻,连忙点头。老人笑了,露出稀疏的牙齿:“我就说没看错,你小时候常来我家偷枣吃。”他们站在路边聊了会儿,老人说的许多事他已经记不清了,只能含糊地应着。
离开的那天,父母送他到村口。母亲塞给他一包自家晒的干枣,父亲拍拍他的肩膀,只说了一句“常回来”。车开出去很远,他回头还能看见两个身影站在那里,渐渐缩成两个小点。
高铁启动时,吕宇峰忽然明白,所谓归乡,不过是一场与记忆的漫长告别。故乡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,而他也不再是故乡记住的那个少年。铁轨不断向前延伸,将那片黄土地再次抛在身后,这一次,他心里既没有离愁,也没有归盼,只有一种淡淡的明了:从此故乡是他乡,唯有在梦里,才能找回那片永远失落的土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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